001《懂懂骑山东》：日照东港区（翻写）

我对日照很熟悉。

有多熟悉？

比我对沂水还熟悉。我在沂水偶尔还用导航，在日照从来不用导航，活地图。

说的夸张一点，我熟悉日照的每一条街道，甚至能闭着眼画出日照市区的地图。毕竟，我在这骑过那么多年的自行车，走街串巷，是个地地道道的街溜子。

一想起，全是青春版的回忆。

我19岁去的日照。

那是我第一次坐长途客车，第一次出沂水县，第一次见山。

我是到日照上学。

曲阜师范大学日照校区。

当年的日照，还没有旅游业，也没有名气，虽然是个市，但是其存在感跟县城差不多。所以，当得知我被调剂到日照校区时，我爹非常失望、内疚，觉得没有帮我铺好路，竟然去了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。

问我要不要复读。

我不喜欢高中生活，不要。

我平时学习不怎么好，很调皮，高中考的最好的一次就是高考，班里第三名，超了本科线37分，选了曲阜师范大学数学系。若是当时别太自信，选个物理系或化学系，肯定去总部了。

我是被调剂到了印刷系。

我娘都心疼的哭了，心想，儿子以后要当印刷工了。

我们是第一届本科生，拟录取240人，分4个班，实际报到106人，剩余的都回去复读了。学校一看106人也不值当分班了，就一个班吧。

连个老师都没有，直接放了羊。

我记得一周是两节课……

怎么考试？

明天考试了，今天从总部来个老师，讲一讲题，把答案写在黑板上，次日考，完全是糊弄。当然，对于曲阜师范大学的学生而言，考研是第一选择，大家都在拼命的自学。像我这样的学渣，第一选择肯定是没命的玩。

玩的太野了，乃至没兴趣上学了。

一想到毕业要当个印刷工。

没意思，不上了。

所以，我比同学们早离校两年……

如今，我大学同学普遍混的不错。因为专业不行，那么自然更要考研，然后回来考公务员，有的都快当上父母官了。

印刷，这个专业有多可恨呢？

前两年，学校取消了这个专业，班级群里放起了礼花，感叹：终于不祸害人了！

今天，见了同学们，会紧张不？

会！

一是，山东社会是分层的，第一层是公务员，第二层是其他。

二是，我没有念完，总觉得矮大家一头。

当年，出版社编辑跟我讲，学历会是你未来人生的硬伤，你应该回去念完。我不听劝，觉得自己是个大网红，出过书，又有人气，又有钱，要什么破文凭！

我那时是QQ空间的TOP3。

今天让抖音一个大网红回去上学，你觉得可能吗？

主要是太自信了。

有多自信呢？

那时，我一年的收入可以在日照全款买套房子。

若是现在让我回头选择，我肯定会选择读到博士，例如硕士选择武汉大学，博士选择清华大学。那样的懂懂，该多么自信？别人一介绍，这是董博士。

如今呢？儿子学校统计家长职业，儿子问我，我说我什么都不干，儿子说不行，必须干点什么。没办法，我开了个书店，就是为了让儿子介绍自己爸爸时，不那么尴尬，我爸是书店老板。

若是能填个董博士，那……

我太激动了。

但是，我后来捋了一下，对标同学的读书轨迹，硕士毕业就到了2009年，博士毕业就到了2012年，对于我而言，对于互联网时代而言，太晚了。

互联网时代，风口就那么几年。

赶上了，一年就爆发了。

赶不上？怎么追都白搭。

鱼与熊掌！

没念完大学，都成了我的心病，这20年的时间里，我经常做梦梦到参加高考。内心深处还是不甘心，另外也自卑。我路过曲阜师范大学门口那么多次，从来没有勇气进去一次，总觉得没资格。

也正是如此，我不怎么愿意去日照了。

成了伤痕。

时间回到2002年9月1日。我坐车到了日照长途汽车站，一路胆怯，感觉一切都是陌生的，恐惧的。下了车，看到了曲阜师范大学的牌子，有师兄师姐在接新生，然后组织我们坐班车到学校。

就这样，开始了大学生活。

那个时候的大学城，建在庄稼地里，离日照市区15公里，今天的C位王府大街那个位置，还是一片茅草屋。我们算是首批入住大学城的本科生。

今天，再看日照市区到大学城这十几公里。

一片繁华。

有时想起日照大学城，我就在感慨，是谁有这样的魄力和远见，把一群省内名校引到了日照，在不毛之地建起了大学城。当年看是一座孤岛，今天看呢？觉得真是英明，决策者当年应该已经看到了今天的样子。

到后面，我会写到城市划区，例如威海的文登，烟台的牟平，滨州的沾化，聊城的茌平，菏泽的定陶。今天看起来，这些新划的区跟主城区离的很远，仿佛依然是个独立的县，但是假以时日，城区就慢慢长到一起了。

炒房团里有一派，专门炒划区概念房。

就是赌这个愈合趋势。

我第一次见海，是军训结束后，班里有人组织，去看日出。早上四五点从学校出发，步行40多分钟到海边，就是今天的太公岛旅游区。

这是离大学城最近的海域。

那时，这里没有任何旅游开发的痕迹，我记得还有工业污水管道在这个位置直排，毕竟那个年代也不讲什么环保。

那时，没有做旅游开发吗？

萌芽状态。

多是村里自己蠢蠢欲动，例如桃花岛。那时桃花岛的岛主还骑个破摩托车，是村主任，后来旅游项目做出了点名气，买了辆伊兰特。

几大旅游项目的老板，当年的车子都很一般，有个开瑞虎的，还有个开捷达的。开瑞虎的还摆谱不自己开，让司机开，自己坐。

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，当年的旅游业，还没起飞。

我咋知道的？

我是论坛红人，具备跟他们坐一个桌的资格。他们还有拉我投资入股的，投多少钱呢？

5万块钱！

我没舍得，因为我没感受到日照旅游业有什么潜力。

只有一个万平口，还是免费的。

上学时，我很嚣张，有辆山地自行车，有辆越野摩托车，经常跟山东体育学院的学渣们一起，只穿着泳裤骑着大摩托车去万平口游泳，然后再骑回学校。同学们不喜欢我的一个重要原因，是觉得我身上没有文化生的样子，整天不学习，热衷参加各种社会活动，身后跟了一群小弟，反而像个体育生，不正干……

一到夏天，也有游客，主要来自河南，因为河南没有海。日照是豫北第一出海口，所以河南和日照通火车，也通高速。

但是呢，日照人不欢迎河南人。

觉得他们太抠。

不消费。

连饭都自己捎着……

一到夏天，万平口的确不少人，可是不创收。

说起河南人不懂海边的事，可以讲个段子：日照海鲜里最便宜的叫海红，5分钱一斤，属贝壳类，很多老百姓买来一煮一大锅，当饭吃。有个老头从海边推了一车往家走，有河南游客问，大爷，这是啥？老头说，这是黑鲍鱼。貌似10块钱一个还是50块钱一个卖给了河南游客。从而成了日照旅游的黑段子，老日照人都知道黑鲍鱼的故事。

日照旅游唯一的卖点就是沙滩。河南人来了不消费，不创收，那不是瞎折腾嘛，于是就有人给领导上书，要不，咱把日照的海岸线用铁丝网拦起来，卖票。

一个敢建议。

一个敢执行。

在日照旅游冉冉升起时，给了日照闷头一棍。

我原以为，日照人民免费。

原来，也不。

那……

后来，一看，的确没人来了，又免费开放了。我这次骑车到万平口时，还略胆怯，问需要门票不？

保安说，不用。

还允许我把车子推进了万平口广场。

有错就改，好同志。

过去的日照旅游，业务太单一，只有沙滩，说的更直白一点，只有一个业务，就是让内地老百姓来看看海，下下海。

其客户群体，以底层老百姓为主，主要市场是河南与山东内陆地区，旅行社做超低价团，类似1600元泰国五日游。我之前去泰国就是这个价，还有更便宜的，0元团。

到日照旅游多少钱？

99块钱，两天一夜，吃住渔村。

我大姐，我父母，都参加过这类团，全程就是购物游，你不买就跟你磨时间。我以前经常带国际团，出发前，我先给大家开会，需要什么东西在淘宝买，全程只看不买。大家都答应的很好，结果呢？

没有不买的。

为此，我总结性的写过一句话：只要把一群人关在一个商场时间足够长，总有人会消费……

自从有了抖音，这个模式不好做了。

因为，游客会录像了，会传播了，整个旅游市场的风向瞬间变了，拼的是口碑了，那一套玩法瞬间过时了。过去海边渔家乐哪有不宰客的？如今，哪有宰客的？一宰客马上就被发网上了，各执法单位轮番罚你。关键是现在游客也聪明了，一是看抖音推荐，二是看大众点评。

谁口碑好，谁生意好。

我觉得中国景区里宰人的祖宗是五台山。不过我去年从沙漠回来去五台山逛了逛，跟之前完全是两个风气。如今，每一家都很客气，而且纷纷挂出了大众点评或美团颁发的口碑奖牌……

今天的日照旅游，已经非常多元化，海景只是底色了。

文娱、体育逐步起来了。

我来骑车的这天，日照正在举办省运会。现在日照体育非常好，还有帆船基地，足球基地，北京国安就把主场设在了日照。

文娱就更多了，各类烟花节、摇滚节。之前赵德发老师还写过海洋音乐节的散文，我还在里面学到了一个词：果儿。

为艺术主动献身的女歌迷。

我看身边朋友，如今去日照，多不是为了看海，要么看球，要么看演出，要么去露营……

这两年，日照旅游突然又火了一把。

为什么？

赵德发老师写的长篇小说《经山海》被改编成了电视剧《经山历海》，上了CCTV1的黄金档。前几天日照马拉松口号都改为了：经山历海，共赴热爱。

海边也到处写着“经山历海”。

我很自豪。

不是替日照自豪，是为赵德发老师自豪。我对这本书也有贡献，因为他采风时，我给他当过司机。

我不能轻易的自诩我们俩是好朋友。

毕竟，我太弱了。

但是，我们关系的确非常好。我的书店能开起来，主要得益于赵德发老师的鼎力支持，这十几年的时间里，我做的最多的就是赵老师的签名书。

我们俩怎么认识的？

当时，赵老师是我们曲阜师范大学的硕导。

我是论坛红人嘛，认识了赤道姐，赤道姐在新西兰读书。她回国找我玩耍，问我要不要去她家，说她爸爸也喜欢在网上写点东西。

我心想，论坛就没人比我火吧？

我问，你爸网名叫什么？

她说，赵德发。

于是，我死活不敢去。

后来，还是去了。

《经山历海》上了CCTV1时，我晒了张赵老师的签名，有日照朋友很崇拜、惊讶的问我：您怎么认识赵德发老师的？

我说，那是我大舅。

她问，亲的？

我说，是的。

真跟大舅差不多……

通过赵德发老师，我认识的日照文人就更多了，例如获得鲁迅文学奖的夏立君老师。他第一本书就获奖了，《时间的压力》。我采访过夏老师，问他写了多久，他说，20年。

《时间的压力》我签了两三千册，具体也记不准了。但是，我没完整读完一遍，因为觉得内容太枯燥了，旁征博引。一直到几年后，我们本地有位检察官联系我，说我送的《时间的压力》写的真好。

可能，适合老头读吧？

日照不缺文娱名人。尹相杰，以前是日照名人里的名片，跟丁肇中还是一个镇上的，动不动被喊到日照搞个活动。这两年因为吸毒，关于他的宣传全下架了。出版行业有个名人叫安波舜，《狼图腾》就是他策划的。日照作家们要出书，一般都会先拿稿件给他，让他从专业角度给与分析，碰一碰，看看怎么定位……

我跟夏立君老师是很好的朋友。他喜欢爬山，约着一起爬蒙山、太行山、泰山，最近几次没约成，都是因为疫情。他也出不去，只能爬五莲山，说是换着花样爬。

这些朋友，是过去，我不敢想的。

非常荣幸。

日照篇，这是我写的第三版。上一版时，他们还给我写了评语。

那，用20年的时间跨度去看日照。

日照有什么变化？

我觉得，有三大变化。

第一、高学历的人多了。过去我在论坛能混到高级别，经常参加各类文人墨客的聚会，他们多是公务员，甚至市委书记都参加论坛聚会，提着茅台去。当年的论坛不是今天的论坛，那真是文人骚客的天下，要对诗，要比武。我发现，他们很少有本科生，年龄大的，以中专毕业为主，年轻的以专科为主。当时论坛有个山大毕业的，怎么形容呢？感觉他一走路，日照都忽闪忽闪的。

第二、外地人多了。我在日照时，也有外地人，以东北人为主，核心还是本地人。南边的连云港人、西边的临沂人、北边的青岛人，都比日照富裕，环境更好，都不会来日照。而如今呢？我感觉外地人比本地人还多了，这说明日照真正崛起了，有现代化都市的样子了。

第三、交通便利了。有高铁了，有机场了。

我在日照时，日照城区人口20万人。

现在怎么不要百万了？

日照，真的越来越漂亮了。我看抖音上他们拍的日照夜景，仿佛是上海、香港。有人回复了一句，我觉得挺有意思的：再多拍一秒就出城了。

就那一片。

日照，原先是临沂的一个县，1985年为什么突然独立了呢？

因为，要建日照港。

日照港又是因什么而修的呢？当时中国是煤炭出口大国，鲁南又发现了兖州煤矿，年超3000万吨煤的外运需建10万吨级的深水港口。离兖州最近的港址有二，要么连云港，要么日照港。这里面有个人起了关键性作用，山东海洋学院（今天的中国海洋大学）教授侯国本多次上书，认为日照深水线近，基础好。就这样，原本要落在连云港的项目落入了日照。当时国家也没钱，没钱怎么办？找日本贷款。所以，谁是日照划市的功臣？侯国本教授。更有意思的是，他怎么发现日照的深水线的？当年，他在日照劳动改造，负责养海带，因为本身是海洋专家，他利用养海带的时间把日照海底地形摸了一遍。人才不？

日照港对于日照而言，相当于国中国吧，是一个独立的社会。他们有自己的社区，有自己的司法系统，有自己的文化娱乐，他们属于引领整个日照时尚的一个阶层。那时能在日照玩乐队的，多来自日照港。我在日照时，差不多每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在港口工作，只是有正式的，有临时的。若是正式的，找媳妇不用愁，姑娘们哭着喊着想嫁。

这是当年，如今，这种势差已经被磨平了。毕竟日照高收入岗位也越来越多，大家不会因为你在港口工作而高看一眼。

回到开篇那个问题，我为什么对日照大街小巷那么熟悉？

因为，我混论坛。

当年论坛主力军是两个群体，一是体制内的，二是企业老板或富二代。

因为，一般人没有机会上网。

即便偶尔去网吧，也不可能用来混论坛，成本太高，也玩不明白。

仅限于家里或办公室里有ADSL专线的，总之，有点闲钱或有点学历的。

这也是为什么论坛内容那么干净的缘故。

我在学校里没人管，出入自由，又有摩托车、自行车，我整天见网友，男的，女的，老的，少的，各式各样的，他们在不同的单位，不同的地方。我是穷人乍富，总想证明自己，喜欢请人吃饭，吃完饭去唱歌，总感觉自己有花不完的钱，女朋友也交了一箩筐。现在一想到日照哪个单位，首先想到的是我谈过谁……

论坛上真正有话语权的，往往是富二代。

他们用企业广告换的论坛版主。

从而，我又熟悉了日照很多企业。用20年的时间跨度来看，命运令人唏嘘，有些依然辉煌，甚至更加辉煌到有属于自己的球队了，有些则已破产。日照的企业，起的快，倒的也快。因为靠近港口，但凡是本土企业家有一定的人脉资源，一定会涉足港口散货，大豆、煤炭、矿砂。

等于被动进入了期货市场。

赵老师写过一本《人类世》，为此走访过N多日照企业名士。赵老师也发出过类似的感慨，应该是借用吴晓波的书名：《激荡三十年》、《大败局》。

后面，我写到日照各区县时，会写这些地方的知名企业家是如何一步步陨落的。

十之八九是因为参与了港口散货。

日照港口散货很牛吗？

在全国也数一数二吧？例如焦炭、石油焦这都是全国老大。

散货有两大天然属性。

一是杠杆。

二是期货。

企业家们一旦进入了这个领域，跟上了牌场，没啥区别。

别着急，后面我会写很多活生生的例子。

人，一旦迷上了资本杠杆，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。日照有位商业天才叫徐茂栋，有三家上市公司，天马股份、步森股份、窝窝团。这人非常聪明，年轻时在日照搞过连锁超市，搞过凯威数码，还自己建了一座大楼。他的滑铁卢是互联网P2P，把几家上市公司都掏空了，想赌一把大的，想把自己另外一家公司装进天马股份，做一波重组概念，结果赌输了。我记得是22个跌停，创了A股纪录，我的10万元只剩2万元了。我也不知道徐茂栋现在去哪了，网上传言他跑到了美国。

人一旦发展到一定的规模，自己的命运都未必由自己掌握，舆论、政策、风向都会使一个昨天还春风得意的人立刻抱头鼠窜。

一旦被定性，很难翻身。

我给他交了8万块钱学费。不过呢，也有积极意义，使我深刻领悟到了老师送我的那句话：凭我们的智商，不配持有任何一支股票。

从那以后，我再也没买过企业股票。

那时，作为论坛红人，有很多机会去参观当地企业。今天提起日照来，仿佛特产只有海鲜，其实日照曾经有个王牌产品，叫日照绿茶，属于南茶北种的典型代表。这里面还出过一个驰名商标叫雪青茶。当年我去雪青茶参观时，看到他们有面墙，上面贴满了前来参观的达官贵人，赵忠祥都亲自去过，非常牛。

前两年，天津有读者找我帮忙买雪青茶，我发现这个茶没了，场也没了，一搜，全是官司。雪青退出市场后，整个日照绿茶，基本塌了。

当时产品在山东都属于招牌系列。

在北京、济南都有茶馆。我在济南时经常看到雪青硕大的招牌。

真是可惜。

为什么会这样？

相似的原因。在日照高速发展的20年，没有老板愿意只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，都想跟着时代一起飞，地产要进军，红木要进军，港口散货要进军。怎么解决资本问题？很简单，联保。

联保是一个巨大的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