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-5-15，懂懂随笔（1）

继续写广西的兵哥哥。

我喊他，广西老表。

同龄人，比我小两个月，他可能觉得我比较懂他，从而这么多病友里，他跟我关系最好。

他从来的那天起，就开始吃泡面。

来的火车上吃，术后依然吃。

今早，他打完点滴后到我房间找我，问我能否帮他个忙？

问我能否去外面帮他买个泡面，回来他把钱扫给我。

我说，我帮你叫个外卖吧。

他说，那不用。

我不愿意出去，因为我腿上有积液，一来一回，腿会很劳累，我买什么都是外卖，哪怕买两瓶水，虽然得到他的信任很荣幸，但是我也不能帮他。

我说，要不，我陪你一起？

他说，我穿着病号服，不好吧？

我说，没事，只要你不尴尬，尴尬的就是别人，何况，这里有人认识你吗？

他想了想，对。

于是，就这么被我洗脑了。

他很大块，1米85的身高，感觉比我壮一圈，到了超市后，我帮他选了个康师傅牛肉面，他说自己想吃香菇鸡肉的，拿了两个香菇的，又多拿了一个豚骨拉面，他是计划早上一个，中午火车上吃一个，晚上再吃一个。

按他的体型，我觉得一个面，肯定很饿。

买完单，我问，你吃一个能吃饱吗？

他说，草，钱都被医院赚走了，没钱了，只能这么搞，以前我都是吃两个，还要加根肠。

他胳膊上全是绷带，因为他做的双臂脂肪瘤。

他看我胳膊上是冰袖，问我哪买的？

正好旁边有个户外店，我说里面肯定有。

我是在美团上找人代购的。

我买的23元。

户外店的是29元，因为这6块钱的差价，他说了一路，意思是一桶面又没有了。

从手术风险而言，我觉得他应该住一天。

他昨天下午才做的手术。

今天就想出院，理由是周一孩子没人接送。

任何手术，都有术后感染的风险。

尤其是脂肪类，一旦发生感染，就是森林大火，扑不灭，专业名词叫坏死性筋膜炎，大家千万不要有好奇心去搜一下这个词，否则你会睡不着的，这玩意一旦感染上，几个小时就可以把全身皮下组织感染一遍，然后全身都鼓起来，溃烂，恶臭，我在写科普时写过一句，痔疮手术可以延误，但是肛周脓肿必须第一时间手术，肛周脓肿很容易引发坏死性筋膜炎，因为会阴处属于免疫薄弱处。

当然，正常的免疫系统，无妨。

就怕糖尿病患者以及老年人，以及白血球低于4千的群体。

我有个原则，不规劝任何人。
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课题，我只是很委婉的提醒他，有任何不舒服，都要第一时间跟院方联系，不要简单的理解为术后正常反应，因为你只是做的双臂，理论上应该没有任何不适才对，我第一天就生龙活虎的。

广西老表，嘴上也蛮好色的，看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妖娆女子，感叹的来了一句，要是打一炮再走就完美了。

然后小声跟我讲，我说了你可能不信，我这个人对感情特别专一。

我说，我信。

广西人都如此，我交过好几个广西的女朋友。

他跟我讲，在广西、云南、海南，一定不要碰少数民族小姑娘，因为他们会下蛊，一旦下了蛊，你就逃不出她们的手掌心了。

跟我讲了他一个战友，在海南时搞了一个黎族小妹妹，结果被下了蛊，退伍走的时候，高烧不醒人事，才想起当年小姑娘跟他讲的，若是想离开海南岛必须提前打招呼，否则走不出去。

于是，回去倒插门了。

我在想，一个人，受了什么样的教育，才会相信这么弱智的故事？

这么好的一副皮囊。

配了这么一个脑袋。

思维逻辑是如此的简单……

跟我讲他的父母，父母70多岁了，在农村，帮不了他带孩子，因为他结婚太晚了，说他原本想去越南打工，但是被孩子拴住了，两个孩子都需要他来接送。

说自己好累。

但是一提到打麻将，那手舞足蹈，跟我讲，怎么判断一个人出老千。

跟我讲，绿皮火车是晚上12点到，高铁是晚上9点到，差了三个小时，但是差300块钱，问我，是你，你选不选绿皮？

我说，也选。

他为什么提这个事？因为查房时间稍微晚了一点，导致他赶不上绿皮火车了。

我安慰了他半天。

他要办出院手续，护士拿病历让他签字。

笔套留他手里了。

他拿给护士时说了一句：还是要把套戴上的，这样舒服……

然后，众人哄堂大笑。

他要收拾行李，我就去别的科室转转，找医生们吹牛逼去了。后来，等我回来时，隔壁病房跟我讲，广西老表来找过我两次，要跟我告别，说没找到我。

这一别，基本就没有再见的可能性了。

原本说过要加微信，也没加。

我在这里几乎不加病友，加的要么是医生的，要么是女病友的，而且我还要把朋友圈屏蔽他们。

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，一个人，如此的健壮，相比普通的广西老表而言，还属于见识多的，毕竟他当过兵，为什么攒1万元这么难？

蛋白质摄入严重不足。

以方便面维生。

这可是手术后。

这可不是小手术，简单一点理解，就是整个胳膊皮下被千疮百孔了。

我今天做了来以后的第九次手术。

我左右胳膊各遗漏了一颗，局麻的，局麻省钱，但是我草太恐怖了，其原理很简单，在脂肪瘤上开个针眼，然后把吸管插进去把脂肪瘤吸出来，这个动作幅度非常大，我感觉那吸管一直在戳我骨头，真的疼……

我媳妇，我爹，都不让我做了。

但是，我觉得既然住了半个月了，发现了，补了吧。

我可能是最近麻药用多了，我对局麻慢慢脱敏了，感觉麻药麻不倒我了，左右胳膊都疼，怪不得让二选一时，医生都说，全麻舒服，啥都不知道。

关键是看不到这么恐怖的场景。

我在这里成了公认的钉子户，所以大家对我都很熟悉，从教授到下面的护士，都能喊出我的名字，教授又一次跟我谈了文学，跟我谈了几个杂志社，不止一次谈到，今天才说了原因，他娃在那里工作。

说还让他写传记。

我说，这事很好。

他跟我讲，我是有计划写点东西，前两年新华社采访过我，但是多是专业性的采访，我是想谈谈对年轻人说点什么。

核心就是一个点：

第一、你要有价值，有技能。

第二、价值与技能要与社会接轨。

第三、起点再低都不要紧，要有一颗上进的心，敢想。

他跟我谈了自己的履历，他原先在另外一家大学的附属医院，后来到了现在这家附属医院，也就是从另外一个大学的教授到了这个大学的教授，他说自己评上教授时，曾经带自己的老师都觉得不可思议，你咋都评上了？

因为，他起点太低了，学校里的卫生员。

我问，那您总结一下，感觉自己身上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点？

他说，我喜欢思考。

例如总有患者骂医生，那我就要思考，到底是因为什么骂的，手术流程能否优化？他过去主要做血管类的，过去主要是逆剥，创伤大，出血多，家属意见非常大，他就给改了，改为了顺剥。

是一个很善于思考的人。

那我接着补了一刀，我这个情况，会不会也作为您的思考呢？

他说，这两天，我一直在思考。

第一、怎么尽快的帮您恢复。

第二、怎么规避类似的问题。

说他们之前遇到过健身教练，跑马拉松的，其腿部比我的还发达，但是也没出现过类似的问题，也有可能是出现了，但是他们已经出院了，没在意。

别的咱不说，我在这里半个月的时间，我感觉他的确是值得尊敬的，对得起荣誉，他几乎是全天候泡在手术室，比我爹年龄大，时刻在发光发热。

我在外面，别人问我是做什么的，我都说是书店老板。

今天术后，我穿衣服时。

他问了我一句，您自己写不写点东西？

我说，您看我像会写东西的样子吗？

他说，像，你身上有艺术范，应该是做艺术出身的，否则也不可能开书店，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人不可能搞书店。

我说，我是个文艺青年。

他说，就是嘛，一个国家是需要有文字力量的。

说真的，若不是每天被切刀口有些郁闷，我很喜欢待在医院里，因为能看到、学到很多有意思的事。

在走廊里遇到的小护士，她跟我吐槽广西老表，说看着整个人挺可怜的，也挺帅气的，没想到如此的LOW，理由就是说戴套舒服，使她觉得没有被尊重……

我安抚了两句。

我觉得，我要在这里待一年，真能抱个娃回去。

前两天，我发现朋友娃两个蛋蛋不一样大，我推测是鞘膜积液，后来带我检查，因此我加了医生的微信，很学霸的大眼镜，应该参加工作没几年。

后来聊的特别好。

微信聊，见面聊。

她家是滨州惠民的，本科是济宁医学院的，在上海读的研究生。

我们交集很多。

是时空交集，例如我是曲阜师范大学的。

她的本科院校，研究生院校，我都很熟悉。

她给我出了个馊主意，让我申请鉴定、退款，说这是最快的解决办法，马上就有骨科的来会诊，因为引流这个事，最专业就是骨科和乳腺癌手术。

她跟我自己的判断差不多。

第一、引流引晚了，错过了第一黄金时间，原先是一条河，后来局部黏连后成了一个个湖泊，这就是为什么反复切口的缘故。

第二、引流不彻底，例如上了负压了，为什么不负压一周呢？

结果两天就拔掉了。

她的馊主意我肯定不能用……

咱毕竟代表着山东人，好客山东，绝不发脾气，一切都是意外，在咱的承受范围内，我的承受范围给划的很大，我不在意时间，只有一个底线，不能腿瘫痪了。

我的年龄优势，阅历优势，对她PUA是信手拈来。

唯一的槽点是，我已经十几天没洗澡了。

我感觉都臭了。

后来聊的越来越深，她家境很好，我推测，要么父母是公务员，要么是做企业的，这一点参考沂水的公务员就行了，不是说普通的公务员，局长或县长，他们的孩子轨迹基本都是本科国内名校，研究生国际名校，回来在北京或上海工作，公务员，医生，金融，就这三大领域。

这是有前提的，就是家族属于书香门第的。

至于说孩子学习一般的？

运作好了，在县城考了公务员。

运作不好，或者学习实在不中用，进了地方国企。

昨晚，她夜班，我们聊了老半天，之前她问我是做什么的，我跟她说我是卖小提琴的，因为宝爷是卖小提琴的，我对这个行业就很熟悉，而且我把宝爷的那套说辞都复制来了，你为什么做这个？是因为你会拉小提琴吗？

我说，我内心是个文艺青年，既然拉不了小提琴，就卖小提琴。

因为我脱发严重，所以我现在留了一头长发，天生自来卷，有点画家的感觉，所以我说我不会拉小提琴她不信。

我语重心长的跟她讲，其实我是个网红。

她也不信。

我说，我们全家都是网红，我父母也是，要不，我给你看看。

我突然想了想，我不能给她看。

为什么？

因为，她对我有误判。

而我父母是个什么角色？是个农民。

她一看我父母是农民，可能就……

我越不给她看，她越非要看，而且有些撒娇，喊着我的名字，董俊峰，你必须给我看，那一瞬间，仿佛回到了大学。

多少年没人喊过我的名字了。

我都忘记我叫董俊峰了。

因为我的世界，这个名字几乎不用了。

我说，你让我抱抱，我就给你看。

她说，你先给我看。

我给她看了看，她说你长的像妈妈。

我也没再提抱抱的事了，毕竟，咱太臭了，我自己都讨厌自己，身上全是手术画线，这玩意不用酒精洗不掉，腋下臭，下身臭，脚也臭，理论上头也不允许洗，我是每天在查房前偷偷的洗一洗。

但是，错过了就不可能再有机会了。

氛围到了。

另外，咱也不道德，毕竟咱40多岁了，人家不到30岁。

她说，我给你看看我爸爸妈妈。

跟我的判断差不多。

我说，以后咱俩出去开个医院吧。

她说，开个男科。

我说，那多恶心。

她说，什么医院都不如男科医院赚钱，从利润比而言，肿瘤医院都干不过男科。

我问，你咋知道的？

她问，我是干什么的？

我问，你见过菜花没？

她说，比你吃过的都多。

我说，恶心死我了。

她说，所以你要洁身自好，但是你应该也不是那样的人。

我心想，你看人太不准了……

我这幅山东面相太具有欺骗性了。

她说，在病毒的高发期，哪怕是病人坐过的椅子，都有风险。

我说，那你不是要小心点。

她说，我刚参加工作时，都有了很严重的洁癖，看谁都觉得像患者。

我问，是不是得了就不差钱了？

她说，没有人问价格，只问，多久能治好？会不会复发？

我问，为什么很多人会去选择莆田系呢？

她说，因为就医会联网。

懂了。

她下班后，我点了一个外卖大套餐，一起吃了。

吃了也就是三分之一。

在我的印象里，南方这些城市，菜都是袖珍的，没想到这家不是，超大的分量。

吃完后，她负责收拾残局。

我不会，也不愿意干。

我回病房了。

后来，她给我发信息，说把剩余的，拿给了流浪汉。

挺好的姑娘。

出身教养都很好。

我回去后，基本就不会再有联系了，因为她在逐渐成长起来，除非我趁热打铁，今年多次往返，今年后，应该就很难有机会了。

当然，现在的我跟过去的心境不同了。

过去，以搞到手为准。

现在，更多是考虑，要尊重人家的感受，也不想去搞这些男盗女娼，真的当好朋友去对待，今天我给她发信息，说你们科室的小护士真漂亮。

她说，你真是见一个爱一个。

我说，我又不是种猪。

她对“种猪”这个词很敏感，跟我讲，你一直都是很文明的人，咋用了这么不文明的词？

我心想，那是你还不了解我。

在我的世界里，这是最文明的用词了。

我问过她一个细节，滨州有没有人来看病找你？

她说，很多，但是我也帮不上什么忙，顶多是起个导游的作用。

其实，都是差不多的作用。

安静姐的小妹在这边工作，还很牛，说是要评选院士了，专攻肿瘤的，让我有事找她，我是脂肪瘤，又不是肿瘤……

也是差不多类似的情况，安静姐一共姐妹俩，父亲是当地的局长，安静姐学习不中用，留在当地创业了，小妹妹医学博士应该也有留学经历。

大家喜欢粪土县城里的科级干部。

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，我们比他们晚了一代人。

他们的孩子普遍有留学经历。

而我们把这些寄托于我们的下一代了。

为什么现在的科级干部很少有把孩子送出去的了？

不是说，他们不想。

而是，他们护照都不在自己手里，也没有过去那么多的出国商务考察了，我写过一个片段，我在悉尼大学时，河南省一个级别很高的单位去商务考察，他们以为我是老师，还递名片给我，想让孩子过去留学……

今天，我自己出去溜达了一圈。

看着熙熙攘攘的年轻人，我就在观察一个细节，猛的一看，都很漂亮，但是你仔细看，真正好看的不超过5%，大城市都如此，何况是整体人群了。

有在直播跳舞的，是个舞团，三个姑娘都很漂亮。

最近抖音很流行一个概念，叫互动式直播，例如你刷一个眼镜，就给你来个波比跳，前几天最疯狂的是转木棍。

这三个姑娘也是类似的操作。

不断的重复。

路过彩票亭，我在想，我买个彩票吧，看看运气。

买了100块钱。

中了45块钱，又买了，最终都刮没了。

我坐那一会，我发现买刮刮乐的主力军是学生，玩双色球的则是年龄大一点的，一买就是几千块钱的。

我发了个朋友圈，调侃了一下。

我爹急了，给我发信息，说千万别碰彩票，因为我爹经常在彩票站玩耍，他看过无数的赌徒，有人赌急了眼，一次买上万元的。

我咋可能会呢？

我停车费快两千块钱了，若说我最不满的点，就在这里，我也突然理解了，为什么有停车位大家不停，太贵了。

今早，滨州妹妹发信息给我，说这肯定是你的车，鲁Q。

我说，是的。

我就跟她抱怨了一通。

她给了我一个思路，让我打滚，要求住院部给我解决停车问题，并且给了一个方向，办个职工月票。

这个思路真好。

今天中午，让我搞定了。

不要低估了这些看似很傻逼的小姑娘，毕竟她从小就在不断的旁观大人解决各类棘手问题。

应该睡觉刚醒，下午给我发了一箩筐信息，劝我别纹身，说你都40多岁了，在山东生活会被人觉得不正经，你何必那么叛逆呢？

我心想，我都忘记了我说过这个事。

应该是我掩盖自己的尴尬，毕竟我胳膊上全是手术画线，我应该当时是这么讲的，等我回去，我纹大花臂。

又一次提醒我洁身自好，给我做了一个科普，说有男科问题的，往往不是单一感染，而是大荟萃，ABCDEFG，既有梅毒又有尖锐湿疣也有概率有艾滋。

我在想，跟她没什么意思，因为，她肯定要跟做检查似的，前后左右检查一圈，然后再来一句，你是不是小时候营养不良？

否则，咋这么小？